萝卜,在我们乡下叫“菜头”,而萝卜干则叫“菜头脯”。它是乡下人的一道下饭主菜。
说起萝卜干,总忘不了过去的日子。小时候,每逢冬季,村民都会将收获的萝卜,加工腌制成萝卜干,作为来年的下饭菜。那时,尽管储粮不足,可每个家庭都备有十埕八埕萝卜干。
萝卜干的制作比较简单,拔起萝卜,去掉茎叶,清理干净,用刀切成条块。大的萝卜切成四块,小的则一分为二。然后用稻草垫底,将萝卜条块堆叠成堆,层层加盐,在顶端盖上稻草,用若干大块石头压实,再覆盖薄膜。经过一天一夜的腌渍脱水后,搬去晒场摊晒三四天,便入埕装封。为方便食用,防止变质,一般用小埕装放。
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,我家同大多数村民一样,长年累月都是以萝卜干下饭过日子。喝粥时,将萝卜干用清水洗净直接吃;至于下饭,则是将萝卜干切成小块,入锅加点油翻炒即可。由于我家常喝粥,所以我的吃法更为简单,一般是将萝卜干洗净,喝粥时基本连筷子都省了,即一手端着粥碗,一手拿着萝卜干,嚼一口萝卜干,喝上几口粥,吃得有滋有味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你嚼一口,我咬一块,那牙与萝卜干磨出的哔卟声音,就似交响乐一样奏出了时代音符。这有情有调的声音,往往会让兄弟姐妹、父子母女相视而偷笑。这就是物质匮乏时代的日子和生活节奏,苦中带趣。
想想小时候,以粥度日的日子,有了萝卜干,小小个子的我,每餐三五碗粥下来,肚子立竿见影,似柚子一样膨胀着。见状,娘常常笑着称呼我为“柑暴子”(柚子)。比起现在满桌佳肴仍不爱吃饭的孩子们,我不知当初是好还是不好。以粥为主的日子,老是承受着饥饿折腾。幸好萝卜干帮了大忙,每当肚皮变为柿饼状态时,我总会拿一块萝卜干来洗净,嚼上几口,喝一两碗没米粒的米汤,以此解决饥饿感问题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上了高中,与我相依为命的萝卜干,怕我孤单,也跟进了校园。两年的校内膳食材料,是每周米三斤、萝卜干十块。按配比,周六不开饭,每餐是米三两、萝卜干一块,混合蒸吃。新的校园生活,虽然由粥变饭,幸运多了。可下饭菜还是重复了往日时光,餐餐还是萝卜干拌饭。由于半饥半饱,每当下课铃一响,第一个冲往食堂的便是我。入到食堂,端起饭盅,找个角落,背向同学老师,不蹲也不坐,站着直肠直肚,不到十分钟工夫就完成了一餐。
干干萝卜,悠悠岁月,承载着我少年记忆,珍藏着学生时代情谊。一位杨姓同学,发现我餐餐吃的是没有油水的萝卜干饭,伸出援手。不知他用什么办法,从食堂弄来二两花生油,又从学校仓库弄来几斤花生(我们学校实质是农中,种有水稻和花生),让我的饭盅“锦上添花”,不再单调。那时我感动在心里,委屈在眼中。回味那段如烟岁月,感恩在我的生命里能有这样的遇见。此情此景,成为我后来的美好回忆。淡看世事去如烟,铭记恩情存如血。在后来老同学的两次患难中,我也以拳拳之心,回报当初殷殷之情。
我从贫困边缘起步,一路漂泊,感恩所有遇见,助我定居城中。随着生活好转,即便尝过再多美味,依然冲不淡家乡的萝卜干在我味蕾留下的记忆。家乡萝卜干的味道,已成为淡淡的乡愁,它与同学情谊都是我今生的珍藏。